想当咸鱼的第一天(1/1)

女官拉开窗帘,但并未让屋内明亮多少。

阳台上摆放的银毫花、金雀花被瓢泼的大雨始终打得直不起身子,水花迸射着弹进屋子,很快将地毯的边缘染深了。

女官赶忙撑着伞将注视着底下来去匆匆的帕米拉士兵们,有些忧心忡忡:“希望这个天气,不会影响jūn_duì。”

“对那些叛乱的农民也是一样。”一个年轻的声音沉静道:“我们的jūn_duì训练有素,吉奥会赢。”

说这话的人,是一个瘦削的青年,披着羊毛翻领的深红斗篷,斗篷上点缀着紫色、白色等的宝石和珍珠,奢华至极。但斗篷底下却随意地搭着一套式样普通的亚麻布宽袍。

女官转过头来,看着青年珍珠白的脸庞,不由恍惚了下。

“女神,请保佑帕米拉。”

女官低声道。

凯兰扫了郑重祈祷的她一眼,打了个哈欠。

“奥多良呢?”

女官领命出门,不久带回了消息。

“陛下,骑士长刚才说抓到个可疑家伙,等审问出结果了再告诉您。”

凯兰微微点头,并不十分在意。

正在这时,远处走廊里忽然响了一声铁器碰撞到廊柱的声音。

“真是个毛手毛脚的新兵。”

女官说,她像是被之前的消息所吓到了,眼眸里漾着不安。

“我去告诫他们,保护陛下,怎可以如此散漫!”

女官低声道。

“不必了。你把门锁上。”

女官疑惑地看了他一眼,但还是遵照吩咐这么做了。

年轻的国王微微皱起眉头,目光扫过底下的士兵们。

似乎少了些常见的面孔。

不会是那个刺客逃出来了吧?

应该不会,奥多良办事不会那么不靠谱。

凯兰抬起脸,见女官面色比之前苍白了好几度,肩膀肉眼可见地颤抖着。

若换成刚穿越的那会,我大概也是如此六神无主的模样。

凯兰心里感叹了下。

门忽然被推开了。

与其说推开,不如说是被猛然破开。

凯兰眼睛微眯,原本悄悄放在剑柄上的手立即抽出了剑身,她将女官护持在身后,看着门口冲进来的士兵。

不过七个而已。

她目光在一排整齐的银白色甲胄和青色披风上掠过,手指用力地扣住了剑柄上。

“近卫如今也跟那些农民一样愚信了吗”

士兵们没料到国王早有准备,面对他的长剑,有几个人畏惧地顿住了脚步。

但国王此言一出,激怒了他们,纷纷举剑砍来。

然而,他们没想到,那个几乎不怎么出现在战场上的国王,身手竟如此了得,他们这些上过战场的老人围攻下,他竟也不弱下风。

“快!”

凯兰将剑抽离这么喊叫的一个士兵的腹部,此时,动作僵住了。

一阵阵剧痛从五脏六腑扩散开来——这种感觉太过熟悉了。

她猛然回身,冷冷地看向那个在一个小时前端给她早餐的人。

女官。

照料她三年的女官。

她胸口也插入一把匕首,是她自己的。

她大仇得报,她那被冤死的儿子,终于等到了暴君横死的一天!

一把把剑接二连三刺入了国王的胸膛、背脊、腿和手臂。

凯兰奋力挥剑,又杀死了两个士兵。

她喘着气,眼前敌人的面容随着心跳,时而模糊时而清晰,

他们纷纷后退,畏惧充满了面孔,但是他们有的是时间得意地等待国王的末路。

凯兰环视士兵们一圈,自知难逃一死,便仔细辨认着他们的面孔。

哎,一个还在克劳德那儿见过。

又是克劳德……吗?

明明已经周密防范了。先王奥古斯特到底对他有什么旧情,让这个野心家掌握这么大权力啊!

体温随着血液在一点点向外散出。

她望着天花板。

默默许了个愿。

女神,请就这么让我死了吧。

士兵们竟没个人敢于上前查看国王的死活。

他们议论了阵后,终于一起上前,生怕这样还不足以杀死国王,又再一轮刺入卧倒在地毯上的国王身上。。

血汩汩地从十余个洞口奔流而出,很快将地毯上的帕米拉群山和河流的图案染得几乎辨识不出。

国王眼瞳渐渐熄灭了鲜亮的色彩,与被血浸透的长袍一起,化为纯然的黑色。

————

帕米拉历215年初夏

冷白的月亮倏忽卷入烟云,蓝黑的天穹肃然归于墨紫。

灰白色的六角台顶之下,灰蒙蒙的孩童们祈祷着,黯淡的烛光摇曳,在残损的大理石石柱上拉出鬼魅的黑影。

授课祭司埃文抬起头,从厚厚算稿里,抽出一沓纸。

“铂西亚,来一下。”

坐在第一排中央的男孩额头开阔饱满,乌黑的头发顺着耳后,一看便是乖巧的模样。但嘴唇却有些冷感似的薄淡。纤长的睫毛下,是静谧深沉的湖绿,‘湖面’中央却映着一点光,闪闪发亮。

像极了猫的眼睛。

他站起身,把诗歌本轻柔放在一边。

从十几个学徒们间穿过,无声无息,最后端正立在神像左侧。

“帮我统计好数字后,交给法布尔阁下。”

男孩领命而去,穿过庭院,敲了敲门,里头急促地吸了口气。

“什么事?”

法布尔祭司,这个神殿的掌事祭司,语气不耐地问道。

男孩说明了来意。

“放在门口的地上,等我祈祷完再来拿!”

大祭司似乎喝多了酒,凶厉极了。

铂西亚依言照办。

接下来,男孩应该返回神殿去继续晚间的祈祷,但是,他却来到了公共澡堂的门口。

这时候,学徒们都在祈祷,公共浴室则刚由奴隶们彻底擦洗干净,换上热水,等着散学后的孩子们。

地面的石板湿凉,为了避免滑倒而刻意雕出了许多竖纹。

不过,奴隶们也不尽心,缝隙里常年累月夹着泥沙和菜叶。

男孩皱了皱眉头。

上头有杂乱的黑色脚印,一直延伸到深处。

有人捷足先登了?

正在这时,黑黢黢的拱廊深处传来一声闷响。

接着,有脚步声自内而来,十分杂碎。

“哼,一个银币可不够。”

“只要你闭紧嘴,会让你满意的。”

两个人的声音都刻意压低了,分辨不出来是谁。

铂西亚迅速后退,悄无声息地躲在了神像的底座下。

脚步声从身前经过,但他一点儿都没有探出头张望是谁的想法:他能看到对方,也就是说对方也可能发现他。

该回去吗?

铂西亚有点为难,面对年长学徒教训新来学徒的事,他向来是敬而远之的。

但是,他又不想放弃这次机会——每三天才有一天轮到这位授课祭司负责监督课业。如果错过,就得使用浴池里的别人用剩的脏水,这种事,他想都不愿去想。

于是,两个选择显而易见:要么再忍受3天污秽和酸臭,要么花点心思安慰一下一个哭啼啼的学徒。

……

铂西亚作出了选择。

公共浴室缺少月光,也没点烛,几乎分辨不出池水与石阶的界限。

周围寂静,只听得到他一人的呼吸声。

今天苏拉那个爱哭鬼不在。

他松了口气。将木盆放在一边,靠近水池边沿,十分小心地将双腿放进去浸泡。

在神殿财政尚可时,浴池是免费向公民们开放的,因此设计得又深又宽,足够容纳数十位成年男性站着搓澡、高谈阔论。而如今,却供16岁以下的男孩们使用,因此几乎每年都有溺水事故。

铂西亚惬意地眯着眼睛。

但他腿上痒痒的,好像有猫毛在他腿上滚来滚去。

铂西亚低下头仔细瞧去。

下一秒,他一下子缩回了腿。

目光凝滞在水里一团黑灰色的椭圆形的漂浮物上。

这是!

浮在水面以上,是片雪白的额头,和凸起的肚子,胸口处毫无起伏。

溺……死了人?!

铂西亚呼吸顿了顿。

在西面遥远的家宅中,他见过太多死亡。暴虐的母亲横躺门前,私通的奴仆死于棍棒,喝醉酒的车夫被朝夕相处的马踢死……

他从小就知道,死亡是太平常的事。

如果为随处可见的死亡都要震惊或落泪,那么活人也不必做事了。

他面对事实,奇迹般,十分宁静。

但很快,他又意识到不妙。

因为他注意到,漂浮的尸体身上还穿着学徒袍——没有哪个人会穿着全套衣服下去洗澡。

而来之前那两个人的对话,跃然于脑中。

铂西亚开始不安了。

竟然有人会选择在这儿——一座被众神看顾的神殿内杀人。

铂西亚心里暗骂那两个人没脑子,就算伪装洗澡意外,至少得脱衣服吧?

漏洞百出!不过,掌事祭司也不聪明,这事怕是不了了之了。

那两人是谁?

一个人的口音也很奇怪。

铂西亚闪过一系列的想法。

他面上不显,弯腰从帕米拉山顶引下活水的瓷管口接了些流水,沾湿了布巾。

首先要清除他来过的痕迹,防止被误会。

当然,他没打算给凶手们帮忙,其余没有动。

铂西亚记忆力很好,从藏身神像底座到来到水池前,所有他碰过的东西,他都能清清楚楚回忆起先后顺序。

专注于“灭迹”的铂西亚没有注意到那尸体的轻微变化。

月亮在深沉的黑暗中,总算找到了空隙,泄出一丝古铜红的微光。

泡得发白的脸逐渐红润起来,而那双死寂无神的瞳孔迅速注入了活力。

凯兰眨动眼睛,感受着心在陌生的胸膛内再次跳动。

她无可奈何地游了几下,头顶出了水面,刚想咳出积水,却看到背对着她擦拭着地砖的一个黑影。

然后冷风吹来,她才注意到湿透的衣服。

凯兰:……

凯兰又悄然潜入水里。

岸上的凶手先生镇定自若、十分娴熟地清除着行凶现场痕迹。

虽然看不清长相,但是从轮廓判断,定然还是某个刚进宫的小侍童。

这胆也太肥了?

凯兰猛然伸手拽住对方的左脚脚腕。

男孩以为是老鼠,低头看去,却从□□下见一披着头发、血红大眼、舌头外翻的苍白小脸,一时间,再镇定自如的人面对水鬼,即使再有理智的大脑,此时也是一片空白。

握住他脚踝的手一用力,他也跟着被扑通一下扯进了水池。

而凯兰则借力一只手攀上了池沿,轻轻一撑,便翻身上了地面。

窗外的满月比之前更为明亮了。

她愣了。

首先看到的是水池周围诸多石柱,它们顶天立地,似乎能亘古长存。上面刻着疑似稻穗、月亮、太阳等图案,表面剥落……

在前.养尊处优.末代国王凯兰看来,这太粗糙了。

离她最近的是藤编的长椅,上面整齐搁着木盆,木盆里放着布满细齿的石片、衣物。

而不是熏香、金丝楠木的背刷。

凯兰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,白白嫩嫩,没有任何习武留下的茧子。

她难以置信地和搓澡石片比了比大小。

现在到底是什么时间?

我到底是谁?